「我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日本茶道沒有融入音樂？」外子總是疑惑著，尤其是他現在正聽著音樂，放的是I Musici演奏的 「四季」，而且還輕閉雙眼臥佛姿勢般享受我泡的獅峰龍井。
「為什麼茶道一定要結合音樂？」我曾反問他，雖然知道中國茶藝過程，早融入焚香彈琴的元素。
論品茶，我比外子陶醉；可對音樂嘛，他可比我沉迷百倍。聽到這個說法，老兄會抗議：「妳這百倍數字從何得來？」學物理的他，十分重視科學化的數據與實驗來源。
「感覺無需量化計較，如同我感覺的到你對我的好。」這招管用，很快他就閉嘴傻笑了。
其時這場論戰，現在細想起來，總覺得他贏了裡子。
「我認為缺少音樂是日本茶道的重大遺憾！」外子仍堅持著人生「無樂不歡」。
「妳不想想，日本珠光和尚也好，千利休也罷，搞出了大陣仗的茶規矩，書畫備，插花全，茶器更是注重，還要講究茶庭園和茶室完全不重複的設計，甚至更多的茶道SOP，讓泡茶忙，喝茶的人跪坐的辛苦，夯不啷噹一套下來三、四個小時，但其中漏了什麼？中國茶藝有，而他們沒有的？」這麼一提點，倒是事實。
也許正因少了音樂，所以茶庭園、日式茶室喜歡流水，藉助自然的樂章補足缺少的一角。也許，故意留一點聽覺，讓當下品飲者能聽聽火爐聲、炭火聲、滴水聲、定神茶釜上，傾聽慢慢煉製的茶水的聲音。
「心留一絲空白，專心看著春夏秋冬的喝茶，在耐人尋味的每一季裡找茶理。」我邊喝茶邊答腔，應付一旁滿腹意見的老公。
「不不！此言差矣，尋茶道是果非因，日本茶道源於中國宋代寺院的禪師們，寺院除了暮鼓晨鐘沒有錚錚琴聲，換句話說，少了音樂，是因為寺院缺少音響嘛！哈哈哈！」老公好似發現真理般仰頭大笑！他總是能無理頭的突發奇想自得其樂。
「這位大叔，那個年代連菜市場的『放送頭』都沒有，從哪兒搞個音響！？用力播放音樂？」他的異想世界聽在日本茶道專家耳裡，不知會擦出何種莫奈何的火苗？外子繼續認真分析著：
「妳想，人有五官，或者說 『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』 六根，最重要的『法』根，也就是日本茶道一心想領悟的『禪』境，而『觸』指的是肢體觸感及動作。重點來了，色，香，味，觸，法和茶道都連在一塊兒了，唯獨這個『聲』被漏掉了，所以日本茶道裡，缺了音樂。」
這推論倒是新鮮，雖然日本茶道特重「和、敬、清、寂」，少了音樂的輔助並不會令人感覺寧靜的氛圍中有何不足。但是音樂常成為各式藝術過程裡重要的元素，甚至是靈魂，它可以催化人的感官，若搭配得好，更能增添「和敬清寂」的效果。因此就塑造茶道文化的角度來談，茶道的發展，似乎可以加入音樂。
從唐代茶亭開始，文人雅士便將煮茶、焚香、操琴、寫書，共匯多元藝術於一堂。
在外子的CD倉庫中，有兩片專門配合中國茶藝的音樂集，尤其是聽著古琴的低語空靈，搭配茶湯的回甘，確實是心靈的雙重享受。
日本茶道的關鍵人：村田珠光和尚，他與當時的幕府將軍足利義政曾有一些對話：「義政問珠光：『茶事是什麼？』珠光答道：『茶非遊非藝，實乃一味清淨、法喜禪悅的境地。』義正又問：『那麼如何品飲？』珠光再答：『以茶道為禮，以禮而飲，大禮設食，小禮清飲。所謂飲者並非酒漿，鼎中盈溢的是溪穀的甘泉，爐中點燃的是池田的香炭，漢土的茶碗、高麗的花瓶置於萆屋茅廬以示陋巷之樂，聚石築院以享深山之趣。壁間掛的是高僧大德的墨蹟，瓶中插的是田野的鮮花。賓主以禮相接，來者無閉門之拒，別時無傷悲之苦，話語祥和，交往如淡淡之水，游誼清淨，勝似仙人，此乃君子之所貴，號為茶禮。』」
「由此可窺出，珠光和尚什麼花樣都派上了用場，就是不談音律，因此我大膽假設他不懂工尺譜啦！」
珠光禪師為日本幕府時代光鮮亮麗的武術刀下，增添了「鏽」與「拙」的意義，對後來抹茶道之路影響深遠。
從日本僧人榮西到珠光禪師，日本茶道歷史流裡還有一位最重要的茶道宗師：千利休和尚。
現代日本茶道約有三、四十個流派，較著名最為人知的抹茶道流派有：表千家、裏千家、武者小路千家，也就是所謂的「三千家」。全是千利休的後人所成立。千利休的茶道涉及建築、園林、陶瓷、書法、繪畫、漆器、金屬、服裝等，有人讚美說千利休「將日本文化裝進一碗茶」。
可這碗茶裡確實如外子發現的：沒裝入音律。
外子很自信的將CD player按下再撥放鍵，端喝著我剛泡好的茶，滿意的作了結論：「這兩位和尚都不懂音樂！」我啞然失笑。
在客廳喝不同茶湯時，都會撥放不同音樂調劑氛圍，倒不是音樂能助品茶功，而是這是一種感官的多重宴饗。樂聲總是有起伏，一口口茶間也存在空白。音樂力量轉淡時，啜口喝茶，當成音樂剛從高張處釋放完，漸轉慢版，這心情一放鬆，喉間的那股茶韻會讓受感動的神經得到更舒暢的解脫，這也許無關乎茶道，但是心靈上卻得到一股「動態的平靜」。
好個「動態的平靜」，外子總能自己造詞創意，說「坐禪是靜態的平靜，茶道是框架出來的平靜動態。」
寧靜是清新的樂章中最好的選擇，決定讓外子結束這一場「無理頭演說」。
「這位懂音樂的大哥，麻煩你換一片CD，我去燒水，待會咱們再研究。」
「妳打算泡那款茶？」
「就包種吧！老李拿來的那一罐。」
「嗯，包種的香，入喉滑跳，有草原的味道，就聽佛漢威廉士的 『雲鵲飛翔』好了。」
正當音樂響起水未滾開的瞬間，茶道甦醒了！
留言列表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