品茶在夜闌人靜，總讓我想起一首歌叫〈白狐〉：「我是一隻愛了千年的狐，千年愛戀、千年孤獨，長夜裡你可知我的紅妝為誰補，紅塵中你可知我的秀髮為誰梳。……」輕晃案上的杯盞，心情舒坦，總讓我想到安頓身心的因緣：也許我，曾愛戀茶山。也許，曾經有過一段敘事情節的節奏，讓我與老公在茶几前相遇，共享一壺茶湯。在茶室小小空間裡，滿裝的不全然是喜悅，有時跳過歡樂，帶一滴滴愁，不是憂傷，卻是一點點裝著小小傷感的不愉快。如那荷著雨滴的茶芽，為著溫潤，親吻著變奏，期能改變一夕的瘋狂，在曉雲深處歷經滄桑，必須穿過泥濘黑夜劃破白霧，期待曙光。
婚前我們說好的，再多爭執，都需遵守留給茶室片刻平和！一處我們退回自己的「止戈」之處！彷若歷經風雨過後的茶園，仍能沐浴清靜大地。這一點小小堅持，竟讓我們能駕著小舟，漂入婚姻大海，載浮載沈，在茶海裡涵養著這段現世姻緣。
二十多年來，和老公一起從找壺找茶開始，培養出志同道合的革命情感，但終歸是雙人枕頭，不知彼此算是類似或是互補，兩人常因不同性格與背景差異而意見不同，甚至爭執、辯解、分說，一如不同茶山，高度展露著不一樣的山頭味；慢慢地，如品飲者，清楚辨析著各路不同山林茶湯的特色，接受欣賞彼此的很「不一樣」；日子再久，最快樂的不再是兩人一起一壺兩杯，共話中年，而是茶室裡，我們各自拿著自己愛的器具，分別沖泡著當天想與對方分享的茶湯，愛兩人不一樣的存在的自在，不必分說，甚至融合一樣不一樣的不由分說，這是個有趣的成長過程，茶水裡涵養的針線情，沒有夫唱婦隨的單方沈默，而是歡喜分享飲水的絲絲滋味。
那一年從皇帝殿採完藥草，我們（十九歲）一起上木柵找茶，文山包種的年少芬芳讓我們有著聊不完的清風朗月，搭配著指南山上的「茶葉甕仔雞」，鮮肉香裡有茶的清甜，飽足後一壺清茶，連蘇軾再世，都羨慕我們此刻的清閒。
找茶歲月的「驚艷、趣味」串連兩人共同的記憶，說好的「老了一起回憶，回憶一起找茶的歲月；一起喝茶到老，然後回憶我們在一起喝茶的現在模樣。」茶銜接了婚姻生活中的每一站，嫁娶彼此，竟比單身時自由快意。
記得結婚當天，準新娘們一早梳妝打點，精緻編織彩繪臉妝及身上的每處細節。小顏妹嫁為人婦之初，卻是一早為自己沏一壺茶，一壺自己深愛的高山烏龍。離開自個兒茶室後，再回頭，單已成雙，獨飲心情也許今後將不同，沒想過，十數年後在茶室，獨飲共飲都能叫人如此安頓。
婚後，「老婆，來喝喝我泡的茶，這茶湯芳香裡帶著茉莉清純，像足你胡言亂語的笑容！」一方茶室裡，琳瑯滿目的茶品如世間人情般豐富，共品香茗時，以茶葉為耳，以沸水淬煉出的佳茗為聽，在茶桌上譜出我們的處世心得；有時彼此鬥茶，千年前文人鬥茶畫面活生生在茶室上演。
獨飲普洱陳茶的沈潛，有他倚窗聽寒蟬的遺世獨立感；嗅聞綠水觀音的芳香中，有他分享喜樂的影蹤；嚐著帶著涼意的滇紅，處處著他一人靜觀自得的明亮。在茶的導師引領下，我們學習了從對方分享的茶味裡，閱讀了當下的心情。耐人尋味的是：這夫妻間獨特的茶道「摩斯密碼」，如同被撥動的琴弦，一旦動了心，就無法停止參與過往。
CD唱盤裡剛好又播放著「……我是一隻守候千年的狐，千年守候，千年無助。情到深處看我用美麗為你起舞，愛到痛時聽我用歌聲為你傾訴，寒窗苦讀你我海誓山盟銘心刻骨，金榜花燭卻是天涯茫茫陌路殊途。……」是啥種茶湯，可以解讀這種繁複心緒？
期待，也許剛煮沸的水可以理解一世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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