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顏妹部落格

「我跟生命說好了，一輩子不妥協。」

中廣身材體型微胖充滿喜感的微醺爽朗的笑著，微醺一如他的人生觀，「人不能老太清醒，不然會很辛苦。」

「因為從小住在鄉下，沒啥就業機會，夜校畢業後想創業，正巧有位親人家裡種茶，心想，既然有近親撐腰，那就先賣茶，騎驢找馬探探市場。沒想到，人生的第一跤便踩空。」看得出這次的傷害與遺憾是撲天蓋地的挫斷足脛。

「二十幾年前借貸300萬，一夕成呆帳，一屋子親人的蓄意錯誤資訊所購來的「松柏嶺長春茶」，近千斤堆滿屋子，欲哭無淚。如此高的現金成本，外加對茶葉及市場的不熟悉。每天傻坐在店裡，不知如何是好？後來到處張羅拜託，勉強賣出一些變現。恰好那年又娶妻生子，夫妻常相對無言淚千行。這是我二十四歲所覺知的第一次人性大教訓。」本以為提到沮喪的傷心過去，會聽到聲聲嘆息，沒想到又是一陣中氣十足的笑聲灌耳。

「既然老天喜歡作弄我，我便不束手就擒。簽好茶廠的約後，轉身向親友兄弟借資才發現，原來大家早已不看好『鄉巴佬微醺能出人頭地』，只好向銀行借高利貸。每天幾乎都在跑銀行趕三點半。直到凍頂茶及高山茶陸續在台灣風行，加上70年代經濟瞬間好轉，資本才陸續扳回，漏洞開始填平。然這十多年虧損到讓自己開始熟悉台灣茶山狀況，學會製茶、種茶、管理茶園，更重要的是找到可以進出貨的行銷管道。」見微醺滔滔不絕地述著過去，我彷若見到台灣早期茶葉市場的歷史及不知名民間鬥士。

「既然知道茶山環境，我開始除了賺錢外，慢慢地愛上這片山嵐，從茶葉的感動源頭尋起，慢慢地我模糊了當年做茶生意只為了賺錢的初衷，資金的投入不再是為了轉手的利潤，單只為一片茶園找到一位能解茶語的製茶師傅，不斷搜尋山崗上能懂『和氏壁』的茶師。然後到市場上找尋能欣賞和氏壁的帝王，成全人間的一樁所謂圓滿。」聽到這兒，小顏妹的心情如石落湖面，一陣漣漪，原來信任的幼苗一直深藏在感動裡。

「一開始，因為不懂，所以無知散盡千金；後來因為太瞭解，甘願為一切再散銀兩。十幾年前，我舉債入茶山為了錢；十幾年後我也舉債入茶山，求個明白。不管前者或後者，家人親友一樣不能理解這種愚蠢。」呵呵呵！我仔細聽聞，想明白這朗朗聲響是否帶著荒涼！

「如何讓我所瞭解的茶山一切與茶葉真實狀況，告知購買它的消費者，讓飲與被飲者都能藉一壺茶湯雙向溝通？」見微醺若有所思的沈吟數秒，嘴角啜著一口青綠，像是搖鈴般鼓動口中湯液，似乎藉此叫醒烙印記憶的事件。

「十二年前，網路漸流行，我藉買賣平台賣茶，更重要是設置『茶藝論壇』，讓我所知道關於茶葉（業）的一切能透明化，與消費者之間有機會互動，教學相長及分享，更重要的是，期間吸收了不少『諸葛臥龍』加入平台，共同交換品飲心得與各茶山區的茶樣、烘焙製作、茶廠狀況，從中也吸取各路高高人指點，在現實中讓自己名利雙收。當年沒有臉書，所以這種論壇方式的串連，確實迴響驚人，這網路一路飛馳到地球任何角落。」本來以為口袋飽足的微醺該是充滿喜悅之情，卻見他眉宇緊蹙，心似乎有所掛礙。

「因更多的信任與認同，更催促自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。爾後多年，行腳踏遍中央山脈下台灣茶山的任何角落，為了讓同伴一解迷津成了朝夕相伴的唯一念頭。以為自己是個達人，對茶產業無所不通，深不知，陷阱就在其中，茶山上講義氣不如講價碼。」見他搖搖頭，日光透過玻璃斜灑在黝黑的膚質上，那斑斑點點應是層層堆疊的代價。

「打算擴大市場，讓論壇模式擴大，他用現金簽下不少具口碑的茶農與茶產地，企圖讓版圖延伸。哪知？你這頭賣茶送知識，那頭卻出現「裸裝」半價出售。礙於條約又難求償，一千萬便分次人間蒸發。」

原來在農林間，為了獲利了結，很多仁義理智被會被合理化，茶農以為自己的茶葉被高度認同，茶商也認為可以一夕致富，孰不知唇亡齒寒！在不對等的天秤下，信任的感覺被糟蹋，由於產品良莠不齊，產值無法穩定供應，論壇抨擊聲不斷，多年平台經營毀於農、商的「吃緊弄破碗」，很快，一切瓦解！

「我又一遍嚐到無奈，但這次卻因為深愛這片茶園，所以更痛！於是決定自己建構品牌，以少量不同式樣的成果分享，杜絕東市開工，西市倒貨的窘境，且每一季親自監工，培養自己的班底，繼續再起爐灶。」

透過每一回的茶山深入對話，屬於市集裡夜市人生的課題總如蜘蛛網般密密接連，原來放諸天下，向來人性遺憾古今同，為一個「利」字，廝殺便撲開，來不及隱藏。回首中國唐代的「茶稅」政策，也是因為茶商利潤直追於鹽鐵，讓政府眼紅而鋪設層層茶山關稅增加國庫，甚至還大量以「貢茶」之名，大肆搜刮好茶到宮廷倉庫裡。

「為了找到感動的茶葉，我細細在每座可能的茶區裡找尋各種可能性。但是很可惜，多座茶山為了產量，使用大量的化肥與藥物，各山頭真味逐漸模糊迷離，最後只剩肥料味，過去的山頭感動消失無蹤，懷念龍鳳峽的檜木清涼香迷、夢迴福壽長春茶的梨花香氣與如甜蜜果實的滋味…，太多屬於那座山最初的特色，都在產值的催促下煙消雲散，現在春夏秋冬各山系均一味。已經很久不曾邊喝茶邊哭了！」提到這，微醺手上的茶水在嘴邊猶豫許久。原來這天地最天然自在的滋味，曾如此融化眼前體態壯碩的大孩子。

「想找尋初衷的感動變成我這些年努力的目標，為這，我遍尋台灣尚存的原始林茶區，重資簽下收購權，並請自己配合的班底上山採茶。」手邊這新沖好的茶湯，色澤鵝黃如大地朝陽初昇般精神，香氣濃密帶哈密瓜甜蜜，入喉如飲牛乳般厚厚一層舌苔攀附口中，一小時候後仍舊滿佈幸福感，微醺稱它「十全茶」，除了得來不易的採收過程外，還有吸收日精月華不著人工肥料造作後的滿足與感動。

「這有機且地處偏遠的祝山茶區，讓我找回二十年前的台灣高山茶的感動，茶一收成焙製，我淚流滿面，好像離鄉背井的孩子，年長後回到家鄉擁抱了父母。」從眼神裡，我見到了一個披盔甲扛長劍的戰士回到故土似的，漫長、疲憊、折磨、耗費大量體力、金錢、時間，終於…，長足跪地。

「這茶具備了『絕妙真清華稠韻灩氣麗』，氣韻生動、鳴津湧泉、氣宇軒昂、艷麗婉約，集合這些美麗因子……滿足這10字箴言，豐富了我對茶另一層領悟。我呷茶近40年，從事本業也20多個年頭，茶對我而言，是老師、是畫布…是一種感動的追求，它完全彌補了這些歲月的空白…。我還追求甚麼？」面對微醺，十全的形容完美圓滿，但更吸引我的，是那將茶當如至親般找尋的心情。

「當台灣這些原始林地的野放茶葉再被開發，我渴望台灣的嗜茶達人們能喝到茶湯本身真正的天然滋味。這些年，我從台灣到福建問武夷岩茶，為純然天成不打化學肥的岩礦味茶區找註解，面對世人稱羨的『大紅袍』，理解世間響遍紅地毯的真諦，接著轉戰廣東潮安鳳凰山，為烏龍極品--鳳凰單欉，尋找感動的答案。『單欉』是指經過多年品試後，被鑑定為具有多種不同自然花香味的茶株，在收成時，分不同的植株，進行單棵採摘。單獨製作，所以稱為單欉。簡單的說是一棵茶樹單獨採摘，製作成一斤或數兩茶葉，每一棵茶樹製成的茶香氣不同，按茶香可分為：黃枝香、桂花香、玉蘭香、芝蘭香、夜來香、蜜蘭香、通天香等……。」微醺用蓋碗沖泡，香氣襲人，入口後滿嘴花香，去年四月採製到現在，七個月間，這株單欉已經轉化出令人驚艷的玉蘭花香。如果能在滿佈天然花香的夏日午後，品味一壺好茶，該是人間幸福時光！

「鳳凰單欉已經漸漸取代武夷大紅袍地位，成為中國國寶級的貢茶。這些成品茶產生的天然香氣，風味獨特且震撼，如暗夜中的明燈，讓聞香品飲的人完全安穩放鬆。它不像其它的茶葉，需依靠發酵或烘焙等製作工序來產生花香或熟果香。陸續各路商人也在鳳凰設廠，逐鹿潮安……。」口氣中不免遺憾商人在茶山上的杯葛交割。邊聽著微醺的茶山「孫子兵法」，邊想著：難怪台灣比賽茶之前，製茶師傅總喜歡將有把握的茶葉在賽前三、四個月先製作好，原來轉化過的茶葉會呈現另一種超乎價值的驚喜。

仲夏午後又下雨了，茶山事件簿裡，總有太多不忍卻得帶戟廝殺的無奈，為這千年單欉的奇蹟，窗外滴滴答答的絲絲細雨，好似替代了我無言流不出的眼淚。